来源：解放日报
作者：安峥
“已经精疲力尽。”9月3日11时20分，日本自民党临时高层会议开始前10分钟，首相菅义伟这样向干事长二阶俊博表明辞意。二阶等人惊呼“不会吧”。随后不久，菅义伟正式宣布，不参加自民党党首选举。
自民党高官称，菅义伟9月2日在国会议员宿舍过夜，在孤独中作出决断。批评者称，菅义伟变化无常，极不负责。有分析认为，自民党内斗争激化，菅义伟只能打出最后一张牌。也有日媒调侃，日本历史上举办的夏季和冬季奥运会共有4次，与前3次一样，菅义伟同样未能摆脱奥运年份首相下台的“魔咒”。
一夜之间，究竟什么原因让菅义伟内心动摇？一年之间，菅义伟从临危受命到主动让位，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菅义伟：经历关键节点
对菅义伟来说，9月2日是个关键节点。当天，他与二阶会面，表明将竞选党首。他还与环境大臣小泉进次郎、执政伙伴公明党党首等人见面，为高层改组物色人选。但按照日媒说法，更换干事长毫无眉目。菅义伟身边的人说，菅义伟说出一些泄气的话。
回看过去一年，外媒和分析人士认为，有四个节点决定了菅义伟的政治命运。
一是菅义伟去年放弃提前大选。
去年9月刚上任时，菅义伟内阁支持率高达74%，创下历史第三高的纪录。截至去年11月，其内阁仍享有近60%的支持率。如果菅义伟在那时宣布大选，从历史支持率和选举结果的关系看，自民党很有可能保持其在国会的唯一多数席位，日本政局将发生根本性变化。菅义伟政府在与自民党高层打交道时也会更有底气。
去年秋天，菅义伟有过解散众议院、提前大选的想法，但在自民党内遭遇反对。日本共同社称，2008年，时任日本首相麻生太郎也曾在是否立即解散众议院的问题上犹豫不决。次年大选，他便输给在野党日本民主党。当时，菅义伟就是自民党选举战略总部的副主席。然而，菅义伟似乎没有从麻生太郎的经历中吸取教训。
二是菅义伟内阁抗疫不力，支持率跌破警戒线。
日本的疫苗接种启动缓慢。政府曾试图推动大规模办公室接种，以弥补时间损失，但以失败告终。随着时间推移，人们对政府疫情应对的担忧加剧。尽管多地重启紧急状态，但东京奥运会后，新增病例急剧上升，各地医疗资源濒于崩溃。菅义伟内阁支持率在8月底跌破30%。
三是8月22日横滨市长选举。
横滨堪称菅义伟的政治“大本营”。但其亲密盟友小此木八郎在得到自民党支持的情况下，仍被对手击败。舆论认为，这是菅义伟影响力急剧下降的标志。自民党内“倒菅”之风日盛。越来越多的人认为，菅义伟不可能在下届众议院选举中充当“选举招牌”，只会拖累自民党选情。
四是8月下旬以来菅义伟为连任放手一搏。
起初，菅义伟与亲信议员摸索把自民党党首选举推后，先进行众议院选举，他便可以直接连任。但一些党内人士持反对态度，认为菅义伟恋权、只为寻求自保。菅义伟只好作罢。随后，菅义伟打算改组自民党高层和部分阁员，包括更换干事长二阶等人。此举也被视为迎合、讨好与二阶不和的前首相安倍晋三和副首相麻生太郎。但自民党内暗流涌动。菅义伟身边的人说，作为无派系的首相，菅义伟的政权运营一直建立在维持二阶、安倍、麻生“三角格局”的平衡之上。眼下，安倍等“靠山”背转身去，菅义伟的垮台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上海外国语大学日本研究中心主任廉德瑰认为，菅义伟最终退选可以说是大势所趋，其原因在于，无论国内还是党内，他都失去了人心。国内，疫情应对不力、内政外交乏善可陈。上月横滨市长选举的惨败就是风向标。党内，自民党议员对其失望。很多议员出于自身利益考虑，反对由菅义伟领军出战众议院选举，主张更换更具人气的党首。党内一些大佬也开始放弃对菅义伟的支持。
清华大学国际关系学系教授刘江永从三个层面分析菅义伟的困顿。个人层面，他在党内没有特定派系支持，是一名较为软弱的领导者。国内层面，执政一年，他在民众最关心的防疫问题上应对不力，进而拖累经济复苏，引发民意不满。党内层面，在两场关键选举前夕，他需要争取安倍、麻生等重要派系领袖的支持。但受执政业绩不佳、支持率低迷等因素影响，自民党内出现严重分歧，正发生剧烈的权力斗争。很多议员认为，如果菅义伟连任党首，自民党可能会在大选中损失50至60票。安倍、麻生等大佬向菅义伟施压，要求尽快更换备受党内保守派指责的干事长二阶。但是，在自民党逆风选举的背景下，菅义伟有心无力，物色新干事长遭遇阻滞，不得不打出主动退出这张最后的牌。
不过，退选未必是菅义伟政治生涯的终点。刘江永说，他没有说出“辞职”这样的字眼，只是说不再竞选党首；也没有说不再参加众议院大选。可见，其表态仍有一定回旋余地，并没有完全抛开政治权力。本周他还将举行记者会，届时可能会有更多内幕。
自民党：处于十字路口
菅义伟退阵，自民党党首选举的车轮照样前进。外媒4日称，菅义伟十分欣赏现任行政改革担当大臣河野太郎的改革魄力，打算给予支持。自民党内消息人士称，安倍晋三力挺前总务大臣高市早苗。
两位专家认为，群雄逐鹿，四名“选手”较为抢眼：岸田文雄、高市早苗、河野太郎和石破茂。其中，岸田、高市已明确参选；河野初步表态参选；石破茂尚未决定。
岸田现年64岁，曾在安倍任内担任4年外相，党内声望较高，经验丰富。廉德瑰说，作为“岸田派”（在众议院拥有46席）领袖，从去年开始，岸田还得到其他主要派系的支持。比如安倍所在党内最大派“细田派”（在众议院拥有96席）、麻生所在的第二大派“麻生派”（在众议院拥有53席）。如果按自民党内派系权力运作的传统模式，岸田胜出可能性较大。但今年，大选压力之下，党内出现代际分歧，年轻议员更看重自己的政治前途，未必会听从大佬的指挥。
“正常状态下，岸田是离党首和首相之位最近的人。”刘江永说，他曾任外相，曾参加党首竞选，他还是党内首个明确参选意向的人，已公布一整套应对疫情和刺激经济的政策设想。但他的弱点在于，党内大佬没有真正看好他。安倍、麻生希望利用岸田“新老代际交替”的主张，与“二阶派”进行权力斗争。因此，岸田可能是自民党党首选举中最光鲜亮丽的人，但未必能笑到最后。
河野现年58岁，隶属自民党内“麻生派”，也曾在安倍任内出任外相。去年9月因安倍辞职而举行党首补选时，河野一度有意参选，但被“麻生派”领袖麻生太郎阻止。这一次，据称麻生打算点头支持。河野在社交媒体上表现活跃，拥有约235万推特“粉丝”，其中包括一大批年轻人。
“河野不是派系领袖，属于下一代政治人物。”廉德瑰说，但他在民众中人气很高。如果按照自民党内希望选出一名人气党首的思路，河野脱颖而出可能性较大。如果河野最终被选为党首，可以说新生代领导人在党内崛起。刘江永提到，河野对华态度非常强硬，但能否得到“麻生派”的整体支持仍是未知数。
石破茂现年64岁，从政经验丰富，曾在党内担任干事长等要职，主张扩充日本军备。他曾四次“陪跑”党首选举，屡败屡战，但在地方积累较高人气。他3日公开表示，如果条件和环境合适，他可以作好担任首相的准备。
“石破茂也是能力、资历兼具。但他目前态度慎重。他的困难在于他曾遭遇竞选失利的败绩。”刘江永说，作为一名政治人物，如果在明知不能获胜的情况下坚持参选，可以说是不负责任。此外，“石破派”属于小派系（在众议院拥有17席），并不处于自民党内的权力中枢。
高市早苗现年60岁，毕业于日本政治家的摇篮“松下政经塾”，1993年与安倍同时期当选众议员，曾表露出“成为日本第一位女首相”的志向。
“高市是右翼代表人物，多次参拜靖国神社，不属于任何派系。”廉德瑰说，她与安倍私交不错，但安倍所在派系又有多少人会支持她，目前仍未可知，最多只能算作“黑马”。
到目前为止，日经新闻网认为，在这场现任党首不寻求连任的竞选中，没有明显的领先者。自民党正处于十字路口，代际分歧与派系冲突加剧，年轻成员更关注民意，也就是自己的政治前途，而不是内部团结。
廉德瑰认为，日本政坛可能再次进入频繁换相的不稳定状态。从历史上看，日本首相想要长期执政需具备一些条件。一种情况是本人有人气、有能力，背后又有派系支持，树大根深，比如安倍。另一种情况是大派系争执不下，由小派系关键人物来平衡各方利益，其个人能力非凡，善于纵横捭阖，比如中曾根康弘。目前，日本自民党内并没有哪位人选满足上述条件。无论岸田、河野还是石破茂，在个人手腕方面都称不上出色的政治家。
日本：保守路线不变
自民党新总裁产生后，还要经过国会首相指名选举才能成为新首相。无论谁当选新总裁，都将很快面临众议院选举这一严峻挑战。由此可见，接下来的近两个月，日本政局将进入一个新的混沌期和动荡期。
“众议院的选情与9月29日党首选举结果密切相关。”廉德瑰说，总的来说，自民党在众议院选举中议席会减少，但应该不会下台。如果新党首是人气较高的河野等人，可能会给选民带来期待。刘江永则认为，自民党想大胜基本不可能，他们已压低期望，与公明党联合席位超过半数就算胜利。
“至于日本政局的走向，要等10月大选结果出来后才能看得更清，届时自民党各派议席丢失情况才会明朗。”刘江永说，但无论谁上台，日本社会的整体气氛和政治空气不会发生根本变化，立场偏保守的民意仍会存在。
